那是個接近黃昏時分的下午。
空氣中隱隱凝聚著濕氣,或許明天或夜晚便會下起雨來,察覺這件事的金髮男人蹙了蹙眉頭。
正式接下了「第三十七代太陽騎士」名號後,不免俗地偶爾會有必須離開望響國的任務落在身上,儘管基本上距離都不會太遠,也會有一同隨行的聖騎士陪伴。
或許該說是帶路兼監視。
和路癡一樣,尼奧.太陽的鬧事等級也是榮獲全聖殿掛保證的。
但他不接受,所以這次他毫不客氣地用鬥氣把隨行的小隊員趕回去,霸氣十足地扔下一句「在光明神的指引之下,太陽必會準時帶著榮光回歸的」就真的瀟灑地一人踏上了任務的路。
結果他真的順利到了鄰國完成了工作,使他忍不住得意洋洋了起來,一心想著要回去好好向不看好他的「不是朋友的朋友」炫耀一番,順便讓對方收回明里暗地所有監視自己的想法。
但光明神顯然只保佑了一半。
他在回程的路上迷路了。
當視線範圍內除了茂密的森林外便再也沒有別的,記憶力還是不錯的他也知道這件事實了,畢竟當初來時可沒有經過這麼深山的地方啊。
「看來不能準時了啊。」對這起意外事故,他感到可惜的只有沒有準時回去,這件事就不能堵所有人的嘴,讓他們改改對自己的路痴評價。
清楚現在不是懊惱或是後悔的時候--更何況也很習慣發生這種事--的他踏了幾步,站上了可俯視遠方的崖邊,毫不在意是否有突然滑落的危險。
瞇起的藍色眼眸在不遠的山坡後,發現了幾縷輕煙。
那是臨近晚餐時間而會升起的炊煙,而看數量,不是小鎮好歹也是個村莊,再怎麼不濟至少也是個有人煙的地方。
勾起愉快的笑容,他躍下了崖壁。
他所發現的確實是個村莊,坐落於森林深處、幾乎要與外界隔絕的小村子。
將臉用披風的帽子緊密地遮蓋了住,他才踏進了村口,今天的他是要以尼奧的身分來盡情享受難得的自由,而不是拘謹的太陽騎士。
一進入村內,他便感覺到了壟罩在此、那隱隱躁動著的違和氛圍。
「唉呀,外地的客人嗎?真是少見啊!」經過似乎是市集的地方時,一位擺著麵包的婦人注意到了他,並未覺得將全身遮蓋住的他很奇怪,反而停下了收拾的動作,熱情地打了招呼,「是在旅行嗎?」
「是的,要不是湊巧經過,可真沒想到在森林深處居然會有這麼美麗的村子啊。」習慣性地揚起唇角,他如此回應道,語氣真摯。
儘管婦人只能看見未被帽簷遮住的下半臉,仍是明顯被他的笑迷了魂,揮著手說著「唉呀客人你太誇大了」「只是個破舊的小村子而已」之類的話。
「感覺很熱鬧呢,難道是有什麼祭典嗎?」
「啊啊,祭典,是呢,客人您來的真巧!」婦人停下了手,綻開了燦爛的笑容,「是個令人開心的慶典呢!」
對方將手一伸,他順著方向轉移目光,前方是個小廣場,稻草及樹枝在那堆砌成一座小山的模樣,幾乎比一人還要高。
「……難道是火之祭典一類的嗎?慶祝豐收?」
「不,是比那還開心的事喔!」
他收回視線,看著婦人的笑意越發擴大,話語甚至帶著愉悅的尾音。
「是要處決為村子帶來不幸的魔女儀式喔!」
入夜的村莊比白天時還熱鬧,人們聚在廣場,情緒也沸騰著。
『魔女?』
『是啊,一出生就咒死了父母,還帶來了災禍的魔女,要是早點燒死她,我們就能更早得到神的原諒吧……至少村子一定會變得更好的!』
所有人都深信著,那個人是不幸的開端,信誓旦旦地向他這麼說道。
他們歡騰著,為了將要奪去一位女性的生命而感到興奮快樂。
他去親眼見識了那瘋狂的一幕。
在村民的簇擁的中心,見到了那個「魔女」的孩子。
那是個纖弱得彷若一碰便碎,肌膚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黑髮女孩。
混在人群之中,他遠遠地看著,身邊的每人都在高喊著將魔女獻給神。
那女孩被那麼多人擁在中心,全是在期望著她的死去。
她卻不做任何的反抗。
接著,他們對上了眼。
這令他有些驚訝,畢竟他們之間的距離並不短,他甚至只能仰望著她,但確實兩人的視線交會上了。
不是絕望,沒有悲憤,她的眼中什麼情緒也沒有,任由自己被粗魯地縛粗大的木樁上、被高高地架起。
在一旁豎立起的高台上,一名身著長袍的男子向大家揚起手,用著像在宣布祭典開始的快樂語調高喊魔女即將會為其罪惡付出代價,並投下了火把。
即使點點火星在稻草堆上化作火舌逐漸蔓延開來,那對眼也不起波瀾。
像是被如此對待的並非自身,不在乎得彷若放棄了一切。
那些村民陷於自我滿足的情緒之中,自以為是地做著在他眼中毫無意義的事。
把罪名冠在某一人身上,所有的不幸所有的罪孽都由那人承擔,只是希望有個可以怪罪的對象,只是為了讓能自己心安理得罷了。
現在僅僅是群渴望殺戮的瘋狂人們。
在披風下握緊了腰間的劍柄,他沉住了氣並未出手。
作為光明神的代言人,尼奧.太陽什麼不好,就是對暗屬性的敏感性最好,因此他很清楚被冠上這稱呼的孩子並非真是他們口中的邪惡。
但他出手了又能怎樣?
如果那個孩子對這一切已經接受了,那他這個外地人有介入的資格嗎?
這也不過是一種自我滿足不是嗎?
他遠望著女孩低下了頭,視線錯了開,隨之沉下的還有他的心。
--這便是妳所選擇的嗎?
將握在柄上的手指稍稍鬆開,他仍眺望著,即使真到最後也沒有介入,他也準備將這一切親眼見證到結局。
但事情的發展每每總能出乎他意料之外。
在眾人的驚呼之下,那個女孩猛地將手的繩索掙了開來,他甚至能看見因這粗暴強硬的動作,對方的手臂被麻繩磨出了不見皮的傷口,腥紅的血如花瓣一般在空中飛舞著,最後被下方漫開的火所吞噬。
「你們這群王八蛋開什麼玩笑啊!」
明明是個看上去纖弱而幼小的女孩,她卻發出了極大的聲音,像是宣洩那般衝著圍觀的群眾狠狠地嘶聲大吼,竭力地吼出的句子終於染上了情緒的色彩。
他感覺像是靈魂都為之震動著,心臟跟著加速地鼓動。
尼奧忍不住笑了出來。
村民們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事故而躁動了起來,有人甚至拎起裝滿油的玻璃瓶扔了過去,木樁下的火焰立即以兇惡的姿態一口氣擴散開來。
「殺死她!」
「快燒死她!放火啊!」
渴望殺戮的呼喊聲不知是誰先喊了出來,頓時村民像沸騰那般,叫喊聲越來越大,更多人向著女孩扔各種便於加速燃燒的東西,或是將各式硬物直接往人身上砸,只為更多地傷害她。
只將右手掙脫開來的女孩沒有辦法完全地擋下那些惡意,她只能將向著頭部飛來的東西在空中拍落,或是狼狽地偏頭躲過,一邊繼續拼命扯開身上纏的結實的繩索,而在這過程中無法避免地埃上了幾記攻擊。
最後這些聲音都被火刑柱轟然倒塌的巨響掩蓋了過去。
他抽出了劍,像在切小樹枝那般輕易地將那需要兩名成年男人才能環抱柱的木樁一招劈斷。
在其他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將女孩攬在懷中,安然地落在一旁的高台上。
台上那名耀武揚威的男子發著愣,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咒罵著,他笑得燦爛一腳毫不客氣把男子踢下高台,那人狼狽地摔在稻草堆上,還因滾落途中經過已燃燒起的部分而把火苗惹上了身。
幾名紛紛爬上高台的壯漢也在上來之前就被他踹下去。
「在光明神的旨意下,這裡的黑暗必須好好驅除啊。」
眾人騷動了起來,惡毒地罵著什麼,在他躍下高台時一擁而上,他就這樣一手攬著女孩,一手把上前來的人一個一拳打趴在地。
「你這個外地人知道自己在幹嘛嗎?!你這是在和神做對!」
「把那個魔女交出來!她就是造成災厄的罪惡!」
「要是不燒死她,我們村子該怎麼辦?會繼續有不幸降臨的!」
四周的人們開始指責著,帶著惡意的指尖及目光對著他及女孩,在兩人身邊環繞了起。
他感覺到懷中的孩子蜷縮起了身子,微微地發著顫。
「別用神來當你們慾望的藉口。」沉下聲音,抬起原先掩藏在帽簷下的藍眸,他緩慢地掃視了一圈,直直地望入每一人的眼底,「你們的嘴不配稱呼任何神的名字。」
將劍往地上一插,他將鬥氣猛地釋放出來。
「想阻止我的話,儘管來試看看吧。」
尼奧瞇起藍眸,愉快似地揚起了嘴角,只有自己知道那僅是種習慣,而並非真帶有笑意。
攬著女孩,他就這麼在那個瘋子群聚的村莊內大肆鬧了一番,把廣場上所見的東西全破壞殆盡、讓所有撲上來阻礙自己的人全躺平在地,最後瀟灑地扛著劍踏出了村莊,他連個擦傷都沒有。
這些村民應該會很後悔把稻草及樹枝堆那麼高,又把女孩綁在那麼高的柱子上,甚至挑了一個濕氣如此重的夜晚,火苗要點燃變得十分不易,最後讓人有機會半路殺出來吧。
他嗤笑了聲,嘲笑著為了滿足自身而刻意將場面辦得如此盛大的小村子。
把懷中的女孩放了下來,他皺著眉上上下下掃視著身高只勉強到自己胸口的她。
他嘗試治好女孩身上那些多得駭人的傷口,但很悲哀地發現自己貧弱的神術根本沒法一次處理好,最後乾脆自暴自棄地一連扔了好幾個治癒術,治療好個五六成就當作了事。
反正帶回去就會有人幫忙處理嘛。
女孩像是驚訝,愣愣地看著鵝黃色的光暈讓傷口逐漸癒合起,又看了看因煩躁而將披風帽子扯開的他,好一會才驀地開了口。
「為什麼你會救我?」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如月的清冷,卻隱隱顫抖著。
「……我以為你不打算反抗了。」沉默了一陣子,他才開了口,「所以我原本也沒打算出手。」
女孩仰起頭,茶色的眸子直直地望著他。
在治好大半傷口的當下,他才有機會好好看清對方的長相。
他不得不承認,再過五年這女孩絕對會是一名美人的。
她那對茶色的眸子,深邃的仿若碰不著底部。
「但最後妳反抗了。」他笑了出來,想到村民那時的錯愕,便忍不住心情跟著好起來,「反抗那些瘋子,為了自己努力了。」
那聲嘶吼讓他回想起被震動心臟深處的感覺。
「做的很好不是嗎?」伸出手他揉了揉女孩的頭,讓對方的頭髮變的更加凌亂。
似乎是未想過這樣的回應,女孩怔愣著,直到他收回手才低下了頭。
「孩子,妳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嗎?」
對他如此直白的問法,她反而笑了起來,帶點苦澀和自嘲,「除了想燒死我的那個村子,沒有。」
其實在話語脫口而出之時,他便知曉這是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就像是不屬於這個村莊、這個國家、這片大陸那般,彷若被世界遺棄了,而她原本接受了這個不合理的安排。
「那麼,要跟我走嗎?」
他並非是個很有同情心的人,起碼他不認為是。
之前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問出這樣的話、會想將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帶回聖殿。
女孩漠然的表情出現了動搖,唇瓣張了張像想說什麼卻又打住,那纖細的手輕顫著觸碰上他的掌心,最後帶著決絕那樣握緊。
勾起滿意的笑,他就著握起的手將女孩拉近自己了點,把脫下的披風蓋在她身上,遮去了對方因只著單薄破舊的連身裙而露出的大片肌膚。
已經是入夜時分了,他牽著她又走進了森林,兩人只能勉強依著月光及尼奧召出的聖光探清路況。
「叫我尼奧就好。」
「尼奧……先生。」她清冷的聲音低低地重複著他的名字,後面的稱呼卻惹得他一個皺眉。
「叫名字就好,我不接受聽起來這麼老的稱呼。」他又強調了一次。
他能感覺到跟在背後的女孩點了點頭,這才滿意地自鼻腔內哼了聲。
還未日落前,他就先在村內向不少人詢問了回望響國的路,沒料到成行時卻是夜晚時分,他只得拉著女孩一步一步小心地走著山路。
女孩的身子看上去纖細又瘦弱,經過不少折騰後,連步子都是搖晃不穩的,若不是他牽著,恐怕她已經摔倒了好幾次。
藍眸瞥了眼握在掌心的細瘦手指,順著看上去還能在手腕處看到被麻繩磨掉一層皮肉、現在止住了血的傷疤。
他停下腳步,向她招招手,然後將走近過來的女孩一把扛起,因此受到驚嚇的她手指緊緊抓住了他的衣服,卻未吭一聲。
「那幫人是不是虐待妳,連飯都不給妳吃啊?怎麼輕成這樣?」
把人輕易地就扛在肩上,他對這重量不禁挑起了眉。
女孩掛在他肩頭囁嚅著想自己走,因為這樣壓到傷口很痛,尼奧嘴角抽了抽,沒法治癒好所有傷、也沒耐性等對方慢慢走的他只好改成以左手攬抱的方式。
「對了,孩子,妳叫什麼名字?」一邊仔細辨認腳下的狀況,他一邊閒聊似地問道。
這問題沒有得到回應,在他幾乎要以為對方已經睡著前,那如冬月的聲線才悶悶地自胸前響起。
「依凌.蒼井。」
與她聲音同樣,帶著清涼感的名字。
在夜色之下,兩人走了很長一段路,一路上他偶爾會叨絮幾句,而她都是靜靜地聽著,有時會回應幾個字。
在走至地形逐漸平緩、樹木也略為稀疏的地方後,他把她放了下來。
「在這邊待著休息一下,我去探探路,確定好方向後差不多要休息了。」
他蹲下身和女孩平視,囑咐了幾句,見對方乖巧地頷首了,便滿意地揉揉她的頭起身離去,走了幾步又折返了回來。
「拿著這個。」他抽出了一把匕首,放在女孩掌心,強硬的手指直至對方乖乖握住才鬆開,「我很快回來,這個妳拿著,有什麼事大聲喊我。」
女孩點點頭,將匕首牢牢地捏在手中,他這才安心離開。
尼奧原先只是想去高處眺望一下,試試能否看見望響國,就算是逞強,他也不想讓女孩發現他有點搞不清楚方向的事情。
有點而已。
他絕不承認自己又迷路了。
一邊活絡精骨地轉著左手臂,他一邊以劍劈砍著樹叢,強行開出一條路徑,其實這只是他心血來潮罷了的無聊行徑而已,但當他闖出來時,映入眼中的竟是城門。
他強開路真的開回家了!
立刻拍了拍身上的枝葉及塵土,他將劍收入鞘,心情愉悅地大步走了過去。
儘管是城門未開啟的半夜時間,仍有人站著崗,注意到有人接近都有些警戒地執起了武器,而他揚起即使是夜裡、依舊如太陽般燦爛的標誌笑容,走進了火把能照明的範圍內。
「太陽騎士!」守著門的衛兵一見是他,立即放下武器,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他擺擺手。
接下來事情很簡單,他進了城直奔聖殿,毫不客氣地敲著「不是朋友的好朋友」的房門,夏佐陰著一張臉--估計是被吵醒加上無奈所致--跟著他趁著夜色出了聖殿,回森林去尋找那個女孩。
馬蹄聲從磚地的噠噠聲,轉為踏上泥土的沉悶聲響,他們在夜裡的森林裡來回奔走,依著點起的聖光球柔和光暈,卻始終找不著他留下女孩的那一小片空地,在他眼中實在分不太清這些林間小徑的差異,惹得他有些心煩。
原先還能穿過樹梢灑落下來的銀白月光不知何時被雲層掩了去,空氣中的濕氣凝聚成了水珠滴落在他臉上。
他拉起披風上的帽子,讓雨不至於直接打在身上,背後的夏佐嚷了些什麼,因為逐漸猛烈起的雨而聽不清,對方只好策馬到了他身邊。
「你冷靜點。」
夏佐帶著無奈地說道,他應了幾句再度驅使胯下的馬拐進另一條小徑。
他覺得自己做過最蠢的決定,就是把她留著一人行動。
他怎麼會有自己一個人還回得去原地的錯覺?
待兩人好不容易找到原地時,已經是上午時分了。
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什麼?所以你把女孩子一個人丟在深夜的森林裡,而且最後還把人搞丟了?我的天啊!」
被拜託幫忙探聽消息的蘭碧聽完來龍去脈後,一臉不可置信。
尼奧哼了幾聲,若非情報最流通的的就是身為暴風騎士的蘭碧,他才不想給其他人知曉此事,麻煩,就像現在。
他曾多次回去那個森林尋找,每次都嘗試不同的路,偶爾還險些又迷路在裡面,但即使如此,他仍遍尋不著那個女孩。
畢竟是他問她要不要跟自己走的、是他把她帶回來的,結果卻把人給丟了還找不到,他都忍不住擔心起是否女孩是被人拐賣了,只好去拜託蘭碧幫忙留意。
時間就這麼過去了兩個月。
他在街上用光明語打發走好幾個信徒,端著燦爛笑容正想回聖殿去,順便去質問要幫忙打聽消息卻到現在還未有回音的同僚--這樣的念頭卻因一聲呼喚而打了住。
「尼奧先生。」
如冬月般清冷,輕聲的喚聲,異常清晰地傳入了耳中。
他猛地回過首,藍色的眼眸再一次地和茶色的對上。
將黑髮紮成辮子垂落在胸前的女孩站在來來去去的人群之中,向他漾出了笑靨,悄悄招了招手。
依凌.蒼井。
見那女孩張合了幾下唇瓣,無聲地傳遞話語後便退了開,他大步上前,在對方消失在人群中之前攔了住。
刻意地在嘴裡叨念著光明神的讚美語,他執起她的手,於手背上落下輕輕的一吻,附近的聖騎士們笑了笑別過頭去,似乎還能聽到他們低聲笑著太陽騎士長要傳教了一類的話。
在她還未反應過來、其他人也還未注意到前,他不容拒絕地將人拉近了些,迅速拐進小巷及店面招牌所構成的視線死角。
當然,全程都保持著優雅且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在不會被其他人瞧見的角落,他叨叨絮絮地問她「跑去哪裡了」「不是說在那邊等我嗎」之類的話,而她顯然因這發展而一愣一愣的。
「我以為你只打算帶我到那裡,所以才不回來的。」
「……我說要帶妳回來,就絕不食言。」頓了一下,他拍拍對方的頭。
「……嗯,真的很謝謝你。」她揚起一抹極為輕淺的笑弧。
時隔兩個月再見到,她身上仍舊不少地方纏繞著繃帶,即使是裸露出來的部分還能看見已經結痂的傷口。
「妳現在待在哪?」明顯有人照料傷勢,他問道。
「城外郊區的一間酒館……朵莉姊收留了我,今天是帶著小希歐來幫忙採購的。」
小希歐?
跟著她下移的視線,他才注意到有個孩子躲在女孩背後,只到依凌腰際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緊揪著她的裙襬,注意到他的目光更是害怕地把自己縮成一團球的模樣,卻又忍不住偷瞄了幾眼。
黑髮的女孩略略彎下腰,牽起孩子的手,唇邊噙著一抹柔軟的笑意。
「朵莉姊和小希歐都很溫柔呢。」
聽見她這麼笑言,他挑了挑眉,瞧見的女孩心領神會地笑出了聲。
「你也很溫柔喔,太陽騎士的尼奧先生。」
「那個稱謂多了。」
幾天後他去捧場了那家小酒館,那確實是個很小又偏僻的地方,會來光顧的都是些老客戶,因此當他用斗篷把自己裹個緊實,踏進酒館時便把年輕的老闆娘嚇壞了,甚至連幾個客人都站了起來,注意到騷動的女孩也趕了出來。
不理會那些緊繃著神經、像是隨時準備撲過來打上一架的其他客人,他摸出口袋中的傷藥,向女孩拋了過去。
「小心留下疤了。」
反射性接下東西的依凌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他。
解釋清楚後,這裡是個十分熱情的地方,甚至他去了幾次後,朵莉便悄悄地把後方的儲物間改造成了一個小包廂,就為了給來了之後總是獨自窩在吧檯飲酒、連披風都不能脫的他一個舒適的空間。
他明白重逢時女孩的那句輕嘆了。
真的很溫柔啊,即使是對三不五時就跑來叨擾的他。
雖然那個小孩子每次他來都躲的不見人影--估計是怕破壞孩子對太陽騎士的憧憬形象所以被刻意帶開了--而朵莉更是每每見到他便呵呵笑著,促狹地暗示什麼似的,他決定當作沒發現。
會教依凌戰鬥技巧一事也僅僅是心血來潮,某日見到發脾氣的女孩竟把鬧事的男客人一把扛起、狠狠過肩摔去了店外,便興致勃勃了起來,之後只要興致一來便會抓著人到酒館後面的空地好好教導一番--儘管結果都是依凌傷痕累累,而他治癒術丟到沒耐性了還治不完。
白天是優雅仁慈的太陽騎士,夜晚或放假則是縱情喝酒和教唆人打架的「尼奧」。
他其實對這樣的生活挺樂在其中的,有時還會秉著「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的精神把夏佐拖著一起去,而他的好友對此總是一臉無奈。
如此愜意自在的日子他過了五年,接著在鄰近下一屆十二聖騎的選拔那年猛地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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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黃色澤的液體在玻璃杯中打著旋,泛出誘人的蘋果香氣,湛藍如天空的眸子緊緊是盯著,未有將之飲下的打算。
「我教了她體術和格鬥技巧,劍術倒是不常教,反正她平時也沒什麼機會用劍。」尼奧將杯子放下,「她以前應該有學過別的武器,看她拿劍就知道了,我也不想讓她改。」
他的語氣輕鬆地彷若只是在閒聊,但會議室內的氣氛卻像凝滯起那般沉悶。
「老師……」抬起了眼,格里西亞低聲喊道,欲吐出的話方開了個頭就被忽地響起的敲門聲給打斷。
作為現任聖殿之首,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格里西亞趕緊清清喉嚨喊了聲,尼奧手肘靠在桌上,指頭慵懶地撐著頰側,瞥了眼門口輕笑了幾聲。
兩代十二聖騎聚在會議室內喝酒--這件事絕對不能有任何走漏消息的機會,因此他們早就清空了附近所有人,還下令不許任何人來打擾,因此現在會來敲響門板的,只有可能是一個人。
「某個人真是很會折騰人,可不是嗎?」
「我覺得把別人放在森林裡,然後一去不回的人也是不遑多讓呢。」
推門進來的依凌一愣,有些無奈地笑道,而對方哼了聲不置可否。
「好久不見了,依凌,妳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板著二十年嚴肅臉孔的夏佐鬆動出一抹笑意。
發現對方存在的當下,依凌一愣,立刻漾出了懷念的溫和笑靨。
「好久不見,夏佐,過得好嗎?」
重新整理好自己儀容的她換了套衣服,黑色的髮也再次整齊地紮起,當見到室內的大陣仗時頓了頓動作,希歐立刻站起把人帶到一個空位上,這過程間也不忘低聲詢問對方的身體狀況。
「……在說以前的事?」依凌坐了下來,環顧一圈後她立刻明白過來氣氛微妙的原因。
「是啊,在說妳以前被打得有多慘,沒留下什麼疤可真是多虧我啊。」
「對啊,你還把傷的那麼重的人獨自丟在森林裡。」今日到場的夏佐不知第幾次捅了自己好友一刀。
話題才方重新開始,其他人悶笑著不敢出聲,當事人則是撇著嘴灌了口酒。
「看來前審判騎士長累積了很多壓力啊……」
「前太陽騎士長的確很會讓人覺得壓力大啊。」
艾維斯和萊卡竊竊私語,格里西亞在尼奧看過來前自動自發地先往兩位兄弟的杯裡斟滿酒,然後笑得燦爛地推至兩人面前。
「那些都是過去事了,不值一提。」並不在意那些小騷動,黑髮的女孩端坐著,雙手交疊著置於膝上,姿態優雅恬靜且毫無破綻。
但也不過是看上去罷了,目睹下午那突發事故的幾人心知肚明。
依凌確實從自家師長那學了不少,連用優美有禮的儀態來武裝自己一事亦同,受到同樣教育的格里西亞瞬間察覺了。
不論是魔女或是下午的事情,在依凌到來後便無人再提起,因為尼奧撈起了幾個酒瓶放上了桌。
「孩子們,嚐嚐我以前釀的葡萄酒吧!今天可是要不醉不歸!」
望著金髮男人過分俊氣的笑容,及桌上那些足有好幾升分量的酒,各對眸子雖色澤不一、卻同樣都湧上了驚恐。
是您醉還是我們醉啊?前太陽騎士長/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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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桌上的人將半張臉都埋在臂彎之中,長髮軟軟地披散在頰側和肩背上,但仍能自縫隙間瞥見其面上的紅潤,稍靠得近些,還能嗅到一股帶著葡萄氣味的酒氣,繚繞在對方身周。
「還是一樣沒長進的酒量啊。」笑著哼了幾聲,尼奧把白色的外套披上已經睡的不省人事的人肩上。
率先不敵酒力倒下的,是依凌.蒼井。
「那是你的錯。」夏佐閉上眼,頭痛地揉了揉額角。
全程目睹的眾人不禁在心底贊同這句譴責,金髮男人讓所有能喝的人都喝了兩三杯後,就興致盎然地把女孩叫喚過去,然後讓對方一杯接著一杯,最後醉的睡去,桌上也已經堆了四五個空瓶--其中兩瓶半是進了女孩胃中。
「這樣會感冒的吧?」沒敢攔尼奧的灌酒舉動,但看著女孩趴在桌上,艾爾梅瑞皺了皺眉擔心了起來。
「還是先送依凌小姐回去休息吧?」維瓦爾建議道,瞥了眼另一側又低聲補上一句:「我看這不會那麼早結束的。」
另一廂這次是格里西亞被自家師長叫過去,兩人正在豪邁乾杯飲酒,只是容器是酒瓶。
「那我先送依凌姊姊回去神殿!」聞言希歐立刻站起,他只喝了兩三杯尚能保持清醒,送人回去休息這件事沒有什麼難度。
「神殿很遠,被看到就不好了吧?這裡離十二聖騎房間很近,我可以友情出借給依凌休息喔!」一本正經地舉起手提出建議,喬葛最後補上的話讓其他人表情從贊同變成鄙視的刀子眼。
「我房間就好了,不勞大地兄弟費心。」差點又一腳過去的希歐只好再次對他翻了個白眼。
藍髮青年脫下外袍將女孩罩在其中再小心地抱起,他向三十七代的前輩行了個禮才退出了會議室,白色的騎士外套被折疊的整齊歸還到了尼奧身邊。
瞥了眼自己的外衣,尼奧輕笑了聲。
「那麼,輪到你們跟我說說發生什麼事了。」放下了酒瓶,尼奧緩慢地開口說道,其他人神經一繃,將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而他不以為意,那雙眼直直地望入最深處。
「究竟這十二年間發生了什麼事?」
【後話】
罪孽是什麼?
是真的背負著,還是他人冠上的呢?
終於揭開了一點依凌的背景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雖然某人實在太霸氣,這次更新強行登上主角((NO
安排了很多小細節,
但真的都很小,
如果更新到後面有人重看時發現到的話就好了!
一樣謝謝觀看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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